“奔县”游火热背后,是谁跟谁的奔现?
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:秦朔朋友圈 (ID:qspyq2015),作者:土哥涅夫
这个 " 十一 ",当我还傻乎乎地在西湖的拥挤人海中艰难挪步," 奔县 " 游已经悄然成为文旅消费新宠。呼伦贝尔、赣州、芜湖、拉萨、日照等宝藏小众城市,成了 " 城会玩 " 的年轻人规避人潮、玩出不一样的选择。
比如前阵子因为《黑神话:悟空》游戏出圈的山西,在这波 " 奔县 " 游热潮中可算是赢麻了。小西天景区所在地隰县,9 万人口的山区小县,3 天里涌入了 4 万游客。另一处游戏取景地、位于大同的云冈石窟更夸张," 十一 " 当天接待参观人数便突破 3 万,同比增长 114.78%。而大同全市的酒店预订量,同比也增长了六成以上。马路上不仅挤满了外地车辆,本地的出租车和 " 滴滴们 " 也全都上路客满。
其实," 奔县 " 游兴起已有经年。根据《全国县域旅游发展研究报告 2024》,2023 年全国 1866 个县域旅游总收入平均值为 42.95 亿元,接待游客总人数平均值为 508.27 万人次,分别同比增长 41.19%、35.18%。
今年以来," 奔县 " 游的热度进一步提升。社交媒体平台上," 被低估的宝藏小城 " 相关笔记持续受到关注,共获得 32.3 亿次曝光,获赞收藏 3370 万次,获得 227 万条评论。特别是 7 月起,相关标签搜索量环比上升了 2790%。
OTA 平台数据显示,暑假期间,五线城市旅游订单同比增长 34%,县域旅游订单同比增长 22%,高于一线及新一线城市增速。另据华住集团的数据,今年七月,酒店订单同比增长前 50 的城市中,88% 属于三线及以下城市,其中排名前 10 的均为三四线城市。相反,增速进入前 50 的一线城市仅深圳市 1 个。
中国的文旅格局,真的变天了吗?" 奔县 " 之旅,会是下一个爆款吗?" 奔县 " 游的兴起,能否成为日渐凋敝的小县城起死回生的契机?
要回答这些问题,首先得搞清楚 " 奔县 " 游的本质。在我看来,所谓 " 奔县 " 游其实是个笼统的叫法,仔细研究人们 " 奔县 " 之旅的游玩初衷,至少可分为两类。
一类是冲景不冲城。很多名山大川、文物古迹都位于偏远地区或县城乡下,比如为什么说 " 地上文物看山西 ",就是因为经过这些年的高速发展,大城市的古建古迹已被破坏得差不多了,能相对完整保留下来的主要在山区县城。又比如江南水乡代表乌镇西塘,当年都是江南乡镇里面经济较为落后、交通较为不便,甚至不通公路的,这才在大基建浪潮中得以幸免,成为景点。人们去这些地方旅游,主要是冲着景区景点,而非城市去的,所以跟奔不奔县没有关系。
另一类倒确实是冲着小县城里人少不堵、物美价廉、岁月静好、性价比高去的。他们才是 " 奔县 " 游的主力,但这一类的比例具体有多高,我没有找到现成的数据,大概率是不如前一类的。但是随着旅游方式的变化,未来这些生活节奏舒缓的小城镇,可能会吸引越来越多度假型、休闲型而非旅游型的游客。
这可能也是中国旅游热兴盛了二三十年,但这两年才出现 " 奔县 " 游一说的原因。
当然,不管是哪一类,大多数 " 奔县 " 游玩的人,都是住在大城市,或者大城市都玩遍了、玩腻了,想寻找些新鲜感才去的。这就像我们出国旅游,第一趟肯定先去人家的首都或者世界级知名景点。只有当大城市、大景点都到遍了,然后才会选择其他城市,打卡一些小众景点。
虽然也不排除目前的经济大环境下一部分人节省开支、旅游降级的原因。而县城交通、住宿等配套设施的日渐完善,则使得低成本出游成为可能。
不过即便如此,我还是要说," 奔县 " 游这个概念本身就带有五环内的视角。
事实上,当大城市的人奔赴县城放松、疗愈的时候,也有很多来自小城乡村的人挤进大城市来游玩、购物、看展、见世面。但就像我以前说过的,同样一起火灾,发生在嘉兴,只能算本地新闻;发生在杭州,浙江台一报,就成了全省新闻;若发生在北京,央视一报道,则会成为全国甚至世界新闻。
同样的,大城市因为掌握着话语权,同样一起事件、一种现象,往往会以五环内的视角观点来形容、来定义。所谓下沉市场也好," 奔县 " 游也罢,都是这种名词定义权的体现。
如果切换到县城人的视角,则是本地游的兴起,但相较本地游,大城市依旧是外出旅游的主要目的地。毕竟,从绝对数量上看,来大城市的游客总量仍旧远远高过去小县城。每年的 " 十一 " 黄金周,前十大最热旅游目的地基本都被北京、广州、成都、重庆、西安、杭州等大城市瓜分。
拿杭州来说,2024 年上半年当地接待的游客数量就达到 1.37 亿人次。仅十一当天,西湖景区客流量就接近 40 万人次,虽然较去年同期狂增 59.24%,但就我在现场的感受,人虽多,但秩序井然,队伍也一直在前进。
反观因小西天景区出名的山西隰县,仅仅涌入 4 万游客就差点瘫痪,惹得游客差评连连,直到分管旅游的副县长和公安局长亲上火线,一个现场唱歌,一个维持秩序,全县机关单位停车场免费开放,各乡镇负责人、县直各部门 " 一把手 " 全部取消休假,举全县之力才总算平息了抱怨,hold 住了流量。
不仅接待能力天差地别,在旅游产品的丰富度上,大城市也远胜于那些只有一两个景点、靠一两处古迹出圈的小城市。
特别是这几年,在全域旅游、小镇开发热潮下,县城游日渐有同质化倾向。过度商业化的古街、新建的城门墙垣、开满民宿酒吧的网红村落、不知名或连锁的村咖、" 我在某某很想你 " 的路牌 …… 这也是曾在西塘干过几年文旅的我,改行后再也不去其他古镇的原因。
相反,大城市虽然各个高楼林立,看起来似乎千城一面,仔细探究却各有风情,比如北京凭古都新韵吸睛,上海融合现代与传统,重庆夜景火锅诱人,西安历史厚重文化璀璨。甚至一个城市内部也常常包罗万象,比如成都,既有春熙路的热辣时尚,也有大熊猫的憨态可爱,既能欣赏都江堰这样的人工奇迹,还是全球唯一能肉眼看到雪山的千万人口大城市。这种一站打包式的文旅目的地,是县城游比不了的。
正因如此,所以我不建议过度渲染 " 奔县 " 游。倒是这种五环内视角的广泛兴起与普及,本身却具有社会经济学意义上的价值,它标志着中国的人口分布与人群互动已进入到新阶段。
2023 年,中国城市化率已达到 66.16%。虽然跟欧美国家的百分之七八十还有 10 个点的差距,但很明显,在经历了 40 多年狂飙突进后,中国已步入城市化的最后一个阶段。
一方面,大多数人已定居在大中城市,这也是五环内视角成为主流的原因所在;
另一方面,大城市的高强度、快节奏,加之进城时间不久,对于县城原乡仍有怀念,这些因素叠加在一起,使得间歇性逃离北上广、到更广袤的乡土中国去喘口气,成为一种潮流风尚。
" 奔县 " 游正是在这样的大背景下出现的。它不仅帮助游客平复了心情,纾解了压力,也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县城发展的迷茫与焦虑。
这些年,随着人口、资源持续向大城市集中,小县城日渐凋敝。根据清华龙瀛团队的研究,2010~2020 年,全国共有 266 个收缩型城市、1507 个收缩的区县,占比超过一半,总面积达到 440 万平方公里。仅 2023 年,全国就有 157 个城市常住人口减少。其中,县城又是人口外流、城市收缩的主力。
仅以《黑神话:悟空》的主要取景地山西为例,全省 117 个县级行政区中,常住人口不足 20 万的有 47 个,不足 10 万的有 16 个。为此从 2020 年起,山西陆续分三批在 11 个人口小县开展 " 大部制改革 ",像大同、朔州、忻州、晋中、长治等游戏取景地城市,皆有小县入围。
而根据中央编办主任李小新此前在一次讲话中透露的,2024 年以来,全国范围内共有 97 个人口小县开展机构改革。问题是,机构改革、人员精简只解决(准确地说是缓解)财政支出的负担,但财政收入靠什么呢?
过去,大中小城市都向北上广深看齐,争建高楼大厦、工业新区,努力刷 GDP。但现在,人走了,厂空了,GDP 刷不动了,小县城的未来该何去何从?或许,旅游业是个不错的替代选项。
最近两年爆火的网红城市,走的基本都是文旅这条路线。尽管有人拿 GDP 来说事,嘲笑网红城市的经济增速不如工业城市,但其实这主要跟 GDP 的统计方式、产业权重有关。而且相比其他产业,旅游具有关联性强、辐射面广、带动性强等特征,是个 " 一业兴,百业旺 " 的全民产业。
2023 年,全国 A 级旅游景区直接就业超过 1000 万人,旅游带动综合就业近 8000 万人。在当前的经济环境、就业形势下,发展旅游业的重要性不言而喻。为此,今年 5 月中央高规格召开全国旅游发展大会。随后,新疆、浙江、四川、云南等省也相继召开全省旅游发展大会,提出奋斗目标。
更重要的是,随着城市化步入尾声,人口分布格局趋于稳定,城市之间更多时候不再是竞争关系,而成为合作关系——大城市发展经济,小县城安放心灵,而旅游恰是连接大城小县的那根引线。
在这个意义上," 奔县 " 游不只是大城市人向小县城的单向奔赴,同时也是大小城市间的相互奔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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